老屋里总是住着一对“喋喋不休”。
“玉华家妈,天亮了还不起来架柴烧火啊?我都劈好柴好一会了。”
“天还没亮出半点光,你就嘴巴抖落个不停。要烧你烧!”老婆婆直接翻转身子,蜷缩起来,就像个塌陷的圆饼。
天终于露出了脸,久违的光终于均匀地晕黄了老屋前的池塘,塘几米见方,那还是老房砌筑时留下的“遗迹”—为了填筑老房的地基,池塘贡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。
池塘是一个宝库。每当春季到来,菱角总是率先从淤泥中钻出来,抢占塘面。细嫩的茎上总是萦绕着飘逸的绒毛,叶柄总是主角,它就像鼓吹了的气球,粗细有致,如果你足够细心,等天气渐热时,菱角总是不情愿地胀着肚子,等着光顾呢,轻轻一折、一剥、一咬,清爽、甘甜,特别解腻。不过你一定会被阵阵蛙声拽过来,瞧,青蛙正端坐在白色的花仙子那,引吭高歌呢,伴着塘面泛起的涟漪,心仿佛都被风轻抚,可偏僻老屋里的孩子要闹腾,只见他们悄悄靠近,蹲下身子,轻轻地翻开菱叶,几只不知名的鱼苗正躺在绒毛上休憩呢。伸出手,轻悠悠地抄下去,合起来,小鱼苗就被孩子们请了出来,装进了瓶子中,这下鱼儿们可慌了神咯,有一次孩子们为了逮鱼苗,甚至还被请进了池塘里,幸亏老两口及时相救。
夕阳渐渐抹平了鱼塘的喧嚣,为老屋披上了一件斑驳的黄色外衣,这里暗黄,那里碎影。
这时,玉华家妈总是一展她的厨艺,端来热气腾腾的炒鸡,一张被岁月咬破的桌,几把摇晃的藤椅,一家人围坐在老屋前,天高地阔地吃了起来,豆大的汗珠,卜落卜落跳,火红的腮帮子,天边的火烧云,徐徐的微风,构成了一幅和谐、火热的画卷。
屋前的枣子树是不会让池塘抢尽风头的。每当火辣的阳光侵袭老屋斑驳的身躯时,它总是挺身而出。老屋内只有一个年迈的吊扇有气无力地叹息,这时候,这翠绿的被才是唯一的慰藉。每当这时,老爷子都会光着膀子,在枣树下铺上大号蛇皮袋,撤出来,用大号长杆使劲敲着枣子,这时候,一粒粒枣子就像一颗颗弹珠似的,“蹦蹦跶跶”,这时候,长大了的孩子总是在忙前忙后地熟练一收。可这样的光景随着玉华家爸去世而落幕。大枣树被腰斩了,罪名是每到果子成熟时,毛毛虫总是不经意间去你的身上一游,结果身子被它糟蹋得火辣辣,可惜了满树甘甜的大枣了。
从此老屋就变得孤独了……
对着墙上发黄的照片,玉华家妈驻足凝望,曾经帅气的脸庞如今被蒙上了灰烬,轻轻地掸开,只有空寂陪伴着。
夕阳再次射进老屋,玉华家妈扶着腰,倚靠在门前,余晖包裹着老人,久久不愿谢幕,老屋仍然坚挺着。
少年终于长大,娶妻生子。渐渐地,老屋变得越来越沉默。
“玉华,我这心脏总是跳得慌,我水还没烧,你买的那么多菜我吃不完,烧火烧不动了。”
“妈,你别总是乱想呀,你孙子马上下辅导班了,我要去接了。”说完玉华就直接挂了,只留下徒劳的嘟嘟声。
没过多久,玉华家妈就被请进了玉华的房子,这里装修精致,方桌、大床、空调,应有尽有。虽然就在老屋对面,可白天老人家都是赖在那,接待老朋友们串门,迎接女儿们回访,老屋还在忠实地履行职责,它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荣光:孙女出嫁的时刻,老屋被打扮得格外喜庆。坑坑洼洼的八角方桌上迎来了两盏大红烛,坚挺的烛光竟然抢了电灯的风采,老人双手合十,朝着供奉的神像祷告,嘴里念念有词,随后搀着孙女跪在垫子上,庄严地磕头,老屋里挤满了家里人。墙上的画像见证了这一切。
自此之后,只有老人和老屋相依为命。后来玉华媳妇一道命令,挖掘机打破了久违的宁静,夕阳下,尘土漂泊,余晖仿佛放映机,播放着老人的余生,老屋谢幕了,尽管老人的子女都在劝,尽管老人哀求等她走了再拆,可终究敌不过冷漠。
斑驳的老屋,住满了池塘的喧嚣,住满了大枣的欢快,住满了后辈的温馨,住满了历久弥新的记忆,尽管它坚挺地守护,可还是倒下了。
老屋还有未了的心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