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大师马一浮先生有句名言——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。其实换个角度想想,不怜草木青,又怎识乾坤大?
不怜草木青,难识生之趣。著名作家王开岭先生在《多闻草木少识人》一文中说:“草木润性,尘沸乱心”。诚哉斯言!人海泱泱,浮世纷纷,这世间的许多人如同书店里的某些畅销书一样,你不必认识,更无需深交。守住一点草木般的心性,和绿叶对语,与山花对酌,走近清涧,静观游鱼往来翕忽,体味生命的从容悠游;步入山林,倾听山风浩荡,收获襟怀的畅达与舒旷;穿行田野,感受那草茎轻柔而友好的抚触,岂不快哉!
翻开《诗经》《楚辞》,甘棠、木瓜、荇菜、蒹葭、芰荷、杜若、白芷、江离,混合着泥土潮湿的味道,纷纷攘攘,扑入你的鼻腔,让你只觉清芬萦绕,恍恍惚惚,如身在大泽山川。再看看汪曾祺先生笔下的《人间草木》,苹果花像雪,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;风摇紫槐,珊珊可爱;秋葵命薄,楚楚可怜;葡萄吸水,就像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;车前子有一种童话情趣……真是生趣盎然!清风解语,草木含情,若在自然中荡涤喧嚣,颐养性灵,多少现代人焦灼、恐惧、破碎的心灵或许就能得以安放,感到生有所恋,人间值得,这难道不是生于天地间的一件大事吗?
学者刘小川先生在《品中国文人》中写到苏东坡时,引用了一句话——“他能看见生活”。东坡以他的日常感消解了命运的虚无感,做人不正应如此吗?人脆弱如苇草,却可以抵达生存的广度与深度的极限。何必总为生活的琐碎庸常而烦恼?正如米兰·昆德拉所说,负担越重,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,它就越真切实在。何必总为世事无常而消沉?有晴有雨、有光有影本是生活的常态。生活真正的滋味就藏在这琐琐碎碎、曲曲折折、明明暗暗里。我们当如梭罗一般,深深地扎入生活,吮尽生活的骨髓,过得扎实、简单,把一切不属于“生活”的内容剔除的干净利落,如此方能逼近“繁华落尽见真淳”的境界。
在《红楼梦》中,林黛玉自称“草木之人”。你我又何尝不是草木之人?没有金石之躯与岁月较量,那么,我们不是更应该怜爱这草木之身吗?我们常常用单一的社会尺度衡量自身而忽略了生活的其他向度,常常为了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“社会人”,而忘却了自己“自然人”的身份。所谓“自然人”不是放纵声色,随心所欲地生活,而是在生存打拼之外,给自己留一片“心灵的芳草地”。这个你,不靠穿高跟鞋、换新发型提升气质,不靠晒美照、炫美食满足虚荣心,不靠刷抖音、玩快手打发时间,不靠追热剧、看综艺博取谈资,不靠拼酒量、强欢笑证明你的诚意与忠实。春雨绵绵时,你和孩子打一把彩虹伞,看一只蜗牛在雨中散步,感受那份自在与闲适;仲夏风起时,你拥着爱人的肩,体验那“雪飞炎海变清凉”的畅快;秋霜渐染时,你携一二好友,登高望远,享受“落木千山天远大”的空旷;冬日闲坐时,你凝视灶炉里的跳动的火光,任凭它映红的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,体悟流年暗转,红颜凋谢的心疼与感伤。除此之外,你还要学会和自己“虚度时光”,“一起虚度短的沉默,长的无意义,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”,然后你对自己说,是的,我来过,我生活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