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楼前有棵桂花树,上星期大家还讨论她何时才开花,前几天走到跟前,迎面却扑来一阵花香。花不多,淡黄色,但香气实在是逼人。
爷爷家的院子里也有棵桂花树,曾有人出高价买,爷爷没答应,那棵树就一直立在庭院中,伸出墙去,盖住瓦顶,想来也有二十年了吧。我小的时候,她就在那儿,砖垒的花坛保护着它,小小的个儿,从未开过花,只听爷爷说,这棵桂花树不一般,她是“金桂”。我也没有注意她,总觉得她叶子干巴巴的,丑死了,反而对角落里的香椿树情有独钟,春天时,爷爷爬上房顶,拿着自制的弯钩一钩,香椿便掉下来一头栽在地上,我用篮子盛着,中午炒两个鸡蛋,香喷喷的一盘菜,绝对是春天里的一道美味。
“金桂”就一直沉默着,以至于家里人慢慢忽视了她的存在、她的光芒和香气。但她一直生长着,下方的枝桠抵住了房屋,爷爷只能砍掉,于是“金桂”不像以前那般丰满,倒是越长越高,以前稍稍抬头既可看到,现在却要八十度仰望。
花坛与石头上的青苔越磨越绿,南方六月雨水多,七月伏旱,到了八月则渐渐凉爽,九月那真是秋高气爽。爷爷在院子里又载了棵枇杷树,屋后面墙缝里的马蜂窝还在那儿,废弃的大锅还在那儿。马蜂要飞,爷爷任他们飞。爷爷不喜欢串门,一个人住在老屋,经常端个小板凳,坐在院子里晒太阳,或是摘摘菜,洗洗衣服,一弄就是小半天。午睡醒了,再去园子里浇浇菜,或是拿本书一坐又是半天。
老屋是我们共同的记忆,青砖青瓦,前后是庭院,左右似厢房,门前是用万年青枯成的小花园,种了月季、栀子花、茶花等等,门后则是文革之后留下的几分菜园子。就连窗户还是古董似的红格子,上面糊上一层白纸。这里人最多时,住着十个人。奶奶曾请人回家在卸下的门板上做“切糖”;哥哥曾在夏天带着我去掉龙虾、网鱼;姐姐曾在门后的大树底下和朋友一起打麻将;中秋节,姐姐回不了家,我和爷爷还有大伯抬了张小桌子放到门前的月亮下,摆好月饼和水果,我咬着月饼,抬头看着月亮,有月饼和月光,有思念和赏月,那样才是真正的中秋节……如今,奶奶的遗像静静地摆着,旁边是一个戴有红花的盒子,里面静静地躺着十六册家谱。爷爷喜欢养花,一个人没事时浇浇这花,看看那花。爷爷一人守着这栋六十多年的老屋,还有那棵“金桂”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我们都长大离家,一年之中偶尔回趟家,回到老屋,端把靠椅,在门前的太阳下眯上一下午,或是聊天、打牌,街道上吵闹的汽笛声扰不到我们,只有家门口的几只老母鸡总是凑上前来蹲坐下去晒太阳。
我大二那年国庆回家,走到院子里突然看到满地的金黄色,“金桂”开花了!爷爷笑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,今年突然就开花了。可惜我回的有些晚,桂花已经掉了满地都是,香气也减了不少。爷爷又说我们家这棵和一般的不一样,她的颜色是金橘色的,香味更浓,这样的品种少。但最令我兴奋的是,隔了这么多年,她竟然开花了,还开的那么美!从那年开始,每年“金桂”都勇敢绽放,虽然花期不长,但满院的金黄,不就像诗里所云“满地黄花堆积”吗?